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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前阵子坂本龙一教授在屏幕那头即兴演奏着 “中国武汉制造” 的吊钹来表达对武汉支持和寄语。眼看着商场、餐厅、美术馆在逐渐恢复,经历了 76 个日与夜的武汉,也终于在 4 月 8 日解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640-1.jpeg音乐家巫娜”园音“展览录制现场

虽然依旧有些遗憾,未能前往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看一看 “园音” 线下展览,这场由 39 位音乐人在一处特色苏州庭院中连续八天依次登台的即兴表演。便只好再找出 2 月 29 日尤伦斯举办的线上音乐会,欣赏身处世界各地的 9 位音乐家为我们呈现的那场跨时空接力音乐会。

640.gif“’园音’线上音乐会:良樂”版本龙一专场片段

再次看到 “中国武汉制造” 时,依旧为这个中国最优质的的锣、鼓、镲制造地感到自豪。但无论是教授手中,鲜少有人知道的吊钹,还是较为常见的唢呐、笙与埙、琵琶等等,这些早已在观众脑海中形成刻板印象的传统乐器,在音乐家们淋漓尽致的表演中,出乎意料地展现出了民族音乐丰富的可能性。就像其中一位音乐家说的,“也许有一天你会惊讶地发现,中国乐器还能玩成这样。”

640-2.jpeg“’园音’线上音乐会:良樂”全阵容

本期《Tatler尚流》也有幸采访到这三位活跃在民乐界的演奏家 —— 被称为 “天下第一吹” 的中国唢呐大师郭雅志、笙与埙的演奏者作曲人张梦,以及琵琶演奏家夏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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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雅  志
GUO YAZHI
管  乐  演  奏  家

精通中国各种民族管乐,尤以唢呐最为闻名。曾发明了唢呐 “活芯” 装置,令传统唢呐奏出半音阶、十二音体系,丰富了唢呐的表现力。出版发行过《中国唢呐》《百鸟朝凤》等多张个人专辑。郭雅志成功将唢呐融入古典音乐、爵士乐、流行音乐、摇滚乐,堪称当代乐坛的“唢呐第一人”。 
《乐队的夏天》绝对是去年在年轻人中最流行的节目之一,节目中有一个被广泛关注的新乐队九连真人,他们改编了李宗盛的《凡人歌》并在歌曲中加入了唢呐的伴奏,于是瞬间在网友的队伍里炸开了花,大家纷纷表示唢呐的加入分明是在欺负人,甚至被戏称为 “乐界的流氓”。唢呐声音一出,顿觉五脏六腑波涛汹涌,情绪一泻千里。古琴让人想到高山流水觅知音,琵琶声入秦淮烟雨,竹笛洞箫则属文人骚客的雅兴,而唢呐呢,就是红白喜事。不吹也不黑,唢呐声一出,便总有三分死亡的气息。如若要有一词来总结概括,便只有凄绝可称。

640.png专辑《时代在召唤》

假假條在 2016 年发行了一张专辑叫作《时代在召唤》,在这张专辑里你能听到最纯粹的中国民乐为摇滚乐所用,唢呐所带来的死亡气息和垃圾摇滚中肮脏的吉他失真噪音给人带来最直观的情绪抒发口。而整张专辑中的唢呐演奏,这个被国内外音乐界奉为 “天下第一吹” 的朋克唢呐,他叫郭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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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 年,郭雅志出生于山西榆次的一个艺术世家,自幼便学习中国传统民乐和西洋乐器,1990 年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可谓根正苗红。这本是一条顺风顺水的 “学院派民族艺术家” 道路,但郭雅志有自己的想法,他一不想固守在 “学院”,二不愿仅陶醉于 “民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这人 “不安分”。1997年香港中乐团招人,郭雅志辞掉了中央音乐学院的教职来到香港,1998 年,克林顿访华,他受邀在欢迎克林顿的音乐会上演出;同年,他代表文化部参加了在纽约举行的 ProMusicis 国际大奖赛,在音乐大师云集的卡内基大厅历史性地斩获总决赛唯一大奖;1999 年,他应邀出任香港中乐团唢呐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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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学院派的唢呐演奏家为何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朋克党?这事要再回到 2012 年,那年郭雅志 46 岁,在苦练了 3 年英语后,终于圆梦远赴美国波士顿伯克利音乐学院继续学习深造爵士乐。在伯克利学习期间,一方面,他受邀参与美国克利夫兰艺术节、2014 年芝加哥夏季音乐节,并连续几年参与了美国各地及孔子学院举办的中国新年晚会。 

另一方面,求学期间,40 多岁的郭雅志遇上了同样在伯克利学习的 20 岁青年刘与操。当年刘与操拿着自己第一张专辑《时代在召唤》的小样找到了郭雅志,希望他可以帮自己录制专辑中的唢呐部分。郭雅志欣然应允,于是便有了《盲山》中泣鬼神的《怀乡曲》唢呐独奏。这首歌中的唢呐声与主唱刘与操的嘶吼交织,让人汗毛倒立,胆颤心惊。假假條固然自成一派,但郭雅志的唢呐加入,也为乐队风格增色不少,也是民乐在当代摇滚当中的跨界和先锋实验。郭雅志找到了唢呐两个很“摇滚”的属性:一个是 “躁”,音量大频率高,其他乐器都盖不过它;第二是音没那么 “准”,会带来一种紧张感。这两个特质,最终成就了唢呐与摇滚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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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了唢呐,爵士也是郭雅志的心头爱。他认为爵士乐和中国传统民乐在精神层面上极为相契 —— 爵士乐有二字真言:即兴。而中国传统民乐讲究的正是一个口传心授,强调演奏者自己的即兴发挥。为此还曾组过一支 “郭雅志与美国伯克利明星爵士乐队”,郭雅志在乐队里吹奏中国管乐。因为他的音乐是跳出民族套子依旧优秀的作品,不仅打破了关于 “民乐(尤其是唢呐)土” 的艺术院校鄙视链,更是让听腻了萨克斯、爱尔兰风笛和小号的西方观众,震惊于他的唢呐,并重新审视这件东方乐器的神奇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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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唢呐与摇滚的跨界探索、唢呐在爵士管弦乐队中的尝试,郭雅志还曾经被黄耀明、李克勤邀请作为演唱会的独奏嘉宾,唢呐也登上了亚洲流行音乐的中心 —— 红磡的舞台。曾经我们口耳相传的俗乐,在三教九流的民间艺人身上的刻板印象全被郭雅志一手打破了。他让唢呐音乐这种 “俗乐中的俗乐” 成为交响乐团的编制,也通过与流行音乐的融合让唢呐走进了年轻人的俱乐部,为它赋予了新的思想和灵魂。

640-8.jpeg《百鸟朝凤》剧照

在电影《百鸟朝凤》中我们看到学习唢呐这门手艺的小孩子是怎么入门的。师父带你到塘边,递给你一根芦苇,插水里吸,何时能把水吸上来,再吃饭。我们大概没有见过有其他什么乐器,是这么来学的。别的乐器可以是雅兴,可唢呐一定是一门手艺。但这样的民族文化如何适应现代的需求?相信郭雅志也是一路学习、一路思考、一路摸索的。他做过的、正在做的以及将要继续做下去的事情,都是脱离一个民乐演奏家的本质,以一个中性音乐家的身份来做的尝试,忘掉唢呐的处境,忘掉民乐的处境,放眼整个大的音乐环境,丰富声音的可能性,可能才能真正迎来民乐的发展和创新。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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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梦
ZHANG MENG
笙 与 埙 的 演 奏 者、作 曲 家

集演奏、作曲、音乐制作于一身的青年音乐家。他演奏的保留曲目不仅包括了大量笙的传统经典曲目,同时还组建过多支乐队,跨越了实验先锋、摇滚、爵士、电子、世界音乐等众多音乐风格。

张梦的父亲曾在专业的文艺团体担任笙演奏员,由于父亲爱笙,对笙乐器的感情言传身教,使张梦对笙乐器萌生了热爱之情。但最开始,张梦学习演奏笛子和长号,正式学习笙是从初中开始,由于笛子和长号越发让他觉得线条单一,乐器的发挥受到了限制,“我当时就觉得笙很有意思,它跟钢琴还不一样。因为钢琴它虽然也可以演奏和声和弦,但是钢琴演奏的人太多,而我性格里更倾向于做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后来偶尔有一次又听到了埙的声音,令他着迷,又自学了埙的演奏。兴趣爱好所至,乐性相通,无论中西管乐,还是西洋弹拨乐,张梦都算得上 “无师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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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梦深知民族管乐器有着一脉相承的地方,这就是 “气”,他认为 “气” 不仅是指气息的运用,即一位演奏者在演奏过程中要注重把握好气息,用不同的气息演奏出有区别的声音,更是指一种精神,一种气魄。民乐是有 “魂” 的,同样,一位优秀的演奏者要将这种气场,这种民乐的灵魂演绎出来,不单单让听众听到纯粹的音乐,更要让听众感受到民乐所能带给他们的震撼。在他看来,“作为年轻的演奏者,我们在继承老一辈演奏方法的同时,还需要开发出一些新的演奏技巧、新的手法、新的舞台表现、新的音乐概念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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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音乐有两个极端的状态,一种是沉浸在西方音乐滋养下的主流音乐,而另一种又比较极端,是所谓的 “古风” “中国风” 乐曲,很多人会混淆古风和民乐的关系。这是由于民乐一直以来在音乐的语境里都处于弱势,普通大众并不能够从根源上去理解。但这些也并不是说不好,它的作用是让更多的人开始了解中国音乐和民族音乐。“民乐的发展不是效仿古乐,中国经典的《梅花三弄》《春江花月夜》这些经典无法撼动,其实我们需要的是在传承的基础上,利用当下接受到的一些信息和语汇,通过乐器来表达当下的概念,这才是我们民乐未来发展所要做的事情。”640-11.jpeg

为此,他做过不少尝试。大学时期开始组建摇滚乐队,后来也尝试了电子乐、爵士乐,以大量积累音乐知识。演奏之外,给笙乐器等民族音乐作曲他也涉及不同领域的音乐风格,曾尝试将民乐与爵士乐合作,又或者在他组建的各个乐队里加入三十七簧笙的演奏,有的则是要求笙乐器作为主奏,这些先锋性的尝试也会遭到一些不理解。因为这打破了人们对于传统民乐的固有认知和原始期待,但对于民乐器的普及和发展又是不得不去做的尝试。在这个基础上,张梦寻求了很多年的平衡。而近来的思考则是如何保留民乐的传统又能通过一些手段去保留民乐在观众心里的位置。艺术和流行总是不易平衡,或许区别开来的,就是艺术家的那份 “自私”。“这些年,我想做点自己的东西,我想不太过分关注别人给我什么评价,也不想管别人如何看待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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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学院派和乐队成员两种身份的张梦,结合了作曲技巧和自己对音乐的理解,他希望找到理论和实践的平衡点。使自己的演奏能成为符合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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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雨  言
XIA YUYAN
琵   琶   演   奏   家

2016年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研究生琵琶专业。曾参与孔宏伟爵士乐团、杨靖琵琶室内乐团;与美国辛辛那提青年作曲家Rachel C.Walker合作琵琶作品《For Summer Rain》,曾创作跨界音乐作品:琵琶与踢踏舞《语》。任陈伟伦乐队琵琶手。擅长新古典自由即兴演奏风格,参与过众多跨界艺术项目。 

自小学习琵琶并不是夏雨言的本意,由于性格比较顽皮,夏雨言的母亲决定让她习得一样乐器来定心、定性,于是在所有的乐器中选择了一个中国传统乐器 —— 琵琶,开启了她的演奏之路。也许是兴趣所致,也许是天赋使然,夏雨言进入到中国音乐学院附中,从业余学习跨入到专业学习琵琶的门槛。然而,琵琶的专一演奏只是个起点,夏雨言开始尝试民乐演奏的跨界融合。

一个偶然的机会,夏雨言参加了一个由朋友介绍的即兴演出,合作者是中国最优秀的美式踢踏舞者姜少峰。演出的效果让她颇为满意,在姜少峰的鼓励下,她开始更多地尝试跟不同的表演形式、不同的音乐类型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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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作为人们比较熟悉的传统乐器,固有认知也比较深厚,但,琵琶有一个特定的先天优势 —— 音域宽广,基本上是可以和所有的中西方乐器进行合作的。然而即使是琵琶这样具有先天优势、被大众熟知传统乐器,也和其他更为小众的民乐面临着一样的困境 —— 观众熟悉传统民乐的曲式曲调,印象被此固定,但一旦脱离经典,那么琵琶演奏也将变得陌生。想要打破这个问题,对于新一代青年民乐演奏家来说,实则为难。传统的东西无法去改变,但是新技术层出不穷,新的音乐处理、跨界合作加上自己的情感表达才是锦上添花。“其实我做民乐的跨界,最核心的问题是在于我自己的想法,而不在于这些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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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学院派的学习、十多年的琴艺磋磨,夏雨言回归于审视自身,打破规则,回归铺陈。舞蹈、绘画,印度音乐及各种表演形式的即兴,考验的是长年累月的艺术素养。而普通大众的音乐审美脱离了相对熟悉的主题就会很难理解,所以夏雨言所尝试的跨界即兴演奏是有门槛的。但她认为,对于传统的创新不是改变传统适应大众的审美需求。“并不能因为大众的不理解就去改变。如果观众听不懂,纠正他们的审美显然是不成立的,作为演奏者来说,更应该选择以大众能听懂的方式去获取他们的理解,主动去靠近观众,为他们提供跨进门槛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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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民乐在时代发展的洪流里很难一直处于主流地位,随着西方的交响乐、歌剧、西洋乐器在中国的受众群体逐渐增多,音乐的选择性也更加丰富。夏雨言一边在做传统教学,一边寻找机会和朋友一起玩即兴音乐,探寻琵琶演奏中的多种可能性。在保持传统的同时,去做内容和形式上的尝试。“靠谱” 的本意是遵循乐谱,意为可靠,而即兴就稍有 “不靠谱” 之意,但很有意思的是,在演奏者看来,心中有谱方可即兴。一切表达以感性的情绪为基,理性运用不同的乐器组合,构建出只属于当下最真实的音乐氛围。夏雨言和琵琶的这种 “无界” 反倒成全了她在民乐演奏中的创作自由和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