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西翼的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外景


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永久收藏的 “Feuille de Ginkgo悬浮银杏”
 

今年3月，位于卢浮宫西翼的Musée des arts décoratifs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达成决议，欢迎一片来自中国的银杏叶永久入驻——中国大陆珠宝艺术家Feng J（丰吉）的 “Feuille de Ginkgo悬浮银杏”。
 
36岁的Feng J也成为首位进入欧洲国家级博物馆的中国大陆珠宝人、全馆内最年轻艺术家。在此之前，她已经被西方称为“高级珠宝的未来”。
 

中国大陆珠宝艺术家FENG J丰吉

但在被赋予这些华丽标签之前，Feng J在巴黎创业过程中其实有不少有趣却又不为人知的轶事，这次TATLER专程采访了这位年轻而优雅的”中国高珠之光“，集齐了5个小故事来分享给大家。

故事1：“我在莫奈花园睡了一晚”

84 Rue Claude Monet, Giverny, Paris

莫奈的吉维尼花园
 

在巴黎高级珠宝工会学院上学的一个周末，Feng一个人跑到巴黎近郊吉维尼小镇的莫奈花园找灵感。那里的奇花异草让她看迷了眼，完全忘记了时间。法国的夏天到了晚上还是很亮，而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花园早已经闭馆，周围一个游客都没有。
 
开始着急找出口的Feng，撞上了一个路过的老爷爷。简单交谈中，得知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竟然是莫奈的曾侄孙，从出生起就一直留驻在这个小镇。眼看时间已赶不上回巴黎的车，老先生就邀请她穿过后门，来到花园附属的“世外桃源”般的家族私宅。

计划之外地，Feng在老先生小女儿的房间借宿了一晚。

Feng J 奇妙地在吉维尼小镇渡过一晚
 

第二天清晨，由于醒得很早，天空只有一点微光，整个院子被雾气笼罩着。她发现昨天阳光下明媚的花草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蒙蒙湿气中所有颜色都自带高级的灰度，在四下寂静里显得格外神秘迷人。她瞬间理解了为什么莫奈会在这里画下《睡莲》。
 
那一刻，Feng决定探索清晨薄雾下的印象派画风珠宝，她称之为“Painterly”。由于大胆舍弃彩色宝石的浓艳张扬，提出前所未有的“双面玫瑰切割”：把宝石切成厚度仅1mm～1.2mm的薄片，两面都施以玫瑰切割面，标志性的“双面玫瑰切割”像蘸着油画颜料的笔触般写意挥洒，造就灵韵透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画作。
 

如油画笔触般的双面玫瑰切割宝石 

 
运用双面玫瑰切割宝石构成‘Painterly‘画风珠宝

时隔4年，Feng J”吉维尼花园”项链作为压轴拍品登上2020年富艺斯秋拍“珍贵珠宝及翡翠”专场图录封面。
 
最终，这条项链以2,021万港元成交，创下“中国内地设计师全球最高拍价”和“达数百万美元拍价的全球最年轻珠宝设计师”双重纪录。买家是一位连预展都没去的欧洲藏家，看了网上的视频就决定出手。
 
 “那个时候谁知道Feng J呢？” Feng非常感激这位陌生的买家：“愿意花几千万竞拍一件不知名中国设计师的作品，我觉得Painterly风格得到了实在的认可。”
 

 

  Feng J“吉维尼花园”项链在富艺斯拍卖创下双重记录

  

故事2：和偶像的一次约会

224 rue de Rivoli, Paris

Feng J 偶遇JAR的Librairie Galignani书店
  

Librairie Galignani书店在卢浮宫斜对面，是欧洲大陆的第一家英文书店。
 
Feng 初到巴黎的一个周六，她像往常一样在书店里翻阅，一个熟悉的店员突然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指着前方的一个背影低声说：“快看，前面那个人就是JAR！” —— 那正是当代艺术珠宝世界的偶像，传奇珠宝大师Joel Arthur Rosenthal。今年纽约佳士得春拍，一枚他的斑马胸针以估价11倍成交。JAR的作品极具突破性，他首创栩栩如生的雕塑感造型艺术珠宝，也发明神奇的编织风镶嵌技术。他从不以宝石为创作核心，所有既定框架对他统统失效。

路过旺多姆广场JAR工作室时拍摄的照片
 

由于工作室和JAR的工作室离很近，步行只需5分钟，她一有空就往那个方向走，幻想着一场偶遇。有时晚上看见他工作室的二楼亮着灯，Feng 就会想象JAR从那扇窗户探出头来。
 
而现在，偶像就站在五米开外，“穿着灰扑扑的，一点都不起眼”。在这梦寐已久的时刻，年轻的女孩却“怂”了，她想到JAR广为人知的古怪脾气——连富豪藏家都能被他“无情”地轰出门——Feng 始终没有勇气上前“搭讪”。
 
“颠覆、勇敢、求变” —— 永远以创意价值为先导， 是JAR最打动Feng J的地方。
Feng也爱用收藏级宝石搭配“不值钱”的铝材；把钻石珠粒以“最不安全”的方式缠绕22克拉白钻；在被定义为“仙气灵动”时，又偏偏交出剑走偏锋的中国漆作品。
 
这种几乎无法预测的跳脱和多样性，正是Feng对JAR在突破和自由上的一种致敬。
 

Feng J“Coeur Rose”中国漆耳环

 

时光流转了好几年，就在上个月，住在日内瓦湖边的一位藏家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Feng，他刚刚同JAR闲聊，JAR问他：“你知道Feng J吗？”
 
Feng既惊讶于自己这位藏家原来是JAR多年老友，更不敢想象自己的偶像不仅听说过自己，甚至还在向圈内人打听！老先生知道Feng是JAR的超级迷妹之后，欣然发出邀请：“来，年末我安排你和JAR在巴黎吃午餐！”
 
终于，Feng的“追星梦”就要奔现了。

故事3：让法国“金手指”心服口服

商业机密，地址绝密！ 

 
作为世界高级珠宝的心脏，巴黎坐拥最顶级的工坊，工匠们则被称为“金手指”。他们大多非常傲慢，有的根本不接陌生号码的来电，有的则直接宣称 “不接亚洲设计师的需求”。
 
这些工坊往往处于市中心，但外观非常隐秘，你永远不会在公开渠道找到它们的地址。
 
在巴黎高级珠宝工会学院临近毕业，Feng怀揣院长的推荐信和自己的设计稿，找到旺多姆广场附近的一栋老楼，推门走进工坊的那刻，她吓了一跳——众多顶级大牌还没完成的珠宝就摆放在房间里，工作台上伫立着极具仪式感的工时记录仪器。
 

工匠用“悬浮镶嵌”实现Feng J的“Painterly”构想
 

极具挑战性的合作之旅开始了——— 鉴于灵透朦胧的“双面玫瑰切割”宝石特性，决定了Feng J作品不该有常规金属底座，于是她向工坊提出了“悬浮镶嵌”：不做蜡雕，让宝石自己成为结构，仅用极微镶爪联结。
 
“金手指”们连连摇头说不可能，因为很多宝石硬度不高，尤其是纤薄的双面玫瑰切割，镶爪力度稍有差池就会让宝石碎裂。而摒弃雕蜡的疯狂做法，更像一场没有地图的探险。
 
但Feng还是固执地开始“高空走钢丝”，并时刻守在工匠身边指导，以确保上千颗宝石每颗都按脑中的精准位置生长。六个月后，工坊的“金手指”们终于服气地明白，这是一个中国年轻人对传统高珠制作的大胆奇思。
 

 
Feng J标志性“悬浮镶嵌”的“Icy pink Dahlia”胸针
 

在“悬浮镶嵌”过程中的“Icy pink Dahlia”胸针

 

传统高级珠宝的制作，包含蜡雕和镶嵌两个步骤，前者塑“形”，后者定“色”，而摒弃雕蜡的创举需要宝石直接悬空排位，每颗宝石都牵一发动全身，直接影响整体形态和色彩。但凡镶嵌时发现任何的规划有误，只能全盘推翻。
 
Feng 说道，“经历太多次重头再来，现在我的大脑自己会3D建模啦，预判可以精准到小于0.5毫米。” 而非标准化切割的宝石如同自主生长一般，舍去金属底又极大化减重，决定了作品最终呈现极致的轻灵盈透。而且自始至终没有“模版”概念，所以每一件Feng J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自己都复刻不了，别人更没法仿造。”

故事4：用梦做一片银杏

107 rue de Rivoli, Paris

位于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的“悬浮银杏”作品设计稿
 

杭州出生的Feng，小时候常去虎跑泉后山，大片的银杏树和落叶像电影画面一般，印刻成她记忆深处的“梦”。因此，第一件运用“双面玫瑰切割”和“悬浮镶嵌”的作品，就选择了银杏作为主题。
 
这枚“悬浮银杏”胸针曾在巴黎私人沙龙展出，参观者们觉得相较浓艳厚重的传统西方高珠，它有着异常灵盈的东方特质，纷纷问Feng是怎么做的，她回答：“用梦做的。” 大家心领神会地笑了，而其中一位参观者，正是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的策展人。
 
今年6月，“悬浮银杏”正式永久入列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珠宝馆，身边围绕着梵克雅宝、卡地亚、宝诗龙以及新艺术时期大师René Lalique等传世作品，
 
但在疫情期间回国的Feng，并无法亲见这枚“梦”做的银杏入列博物馆展柜。这使她感到一丝遗憾的同时，有些幸运得不太真实。她只好请巴黎工作室的员工去现场看看，给自己拍点视频。好在下半年即将回巴黎办展，她非常期待这场重逢。
 

永久入驻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的“悬浮银杏”胸针
 

“悬浮银杏”永久入驻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意味着，Feng J成为首位进入欧洲国家级博物馆的中国大陆珠宝人，以及这座百年博物馆永久收藏的最年轻珠宝艺术家。这也意味着中国大陆珠宝人创造的“悬浮镶嵌”和“双面玫瑰切割”成为一座里程碑，正式刻进了珠宝艺术史，也自此留下了Feng J的名字。

 
故事5：“我的宝石有一所颜料库”

16 Place Vendôme, Paris 

在巴黎工作室中的Feng J
 
 

“没有来自中国大陆的国际珠宝品牌”——因为早年在欧洲求学时听到的这句质疑，2016年Feng在巴黎创立了Feng J Haute Joaillerie，还把工作室开到了旺多姆广场。
 
“所有都云集在旺多姆，这里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往前走。”虽然是在广场16号的裙楼内，这间小小的工作室也算是完成了她的一个执念。
 
Feng明白，在西方既定高珠体系内，自己永远都无法实现真正的突破，即便她把中式图腾雕龙绘凤做到极致，也只是在用他们的惯用技巧呈现表面的东方意象。所以她必须要打破规则，去开创自己独有的风格。
 
Feng 以纯度和明度为坐标，按色相将双面玫瑰切割下的宝石色彩归类，组建出Feng J的宝石色号体系，这是她创作宇宙里的一套全新语言，她称之为“Colored-Gem-Bank”。

 

从原石切割下来的“宝石颜料”


Feng J建立的宝石颜料库“Colored-Gem-Bank”
 

在这个语境下，诞生了前面提到的“双面玫瑰切割”和“悬浮镶嵌”。
 
但纤薄切割的宝石色彩极微妙丰富，在自然光和灯光下截然不同。细微的厚度变化也会差之千里，一次创作中，一片宝石比其他的厚了0.5mm，单独看没问题，做出成品后Feng 才发现，它的颜色明显发“闷”。
 
无数摸索让Feng 意识到，光有突破还不够，还必须为自己的天马行空构建一个清晰的体系。现有宝石色彩体系是基于传统切割型规定的，而她的完全不在这个体系之内，于是决定建立自己独属的“宝石颜料库”，并提出“灰色域”概念。

展现“灰色域”的作品“绿掌的对话”胸针

不同于行业主流对宝石浓艳色泽的追捧，Feng 更偏好低饱和度的优雅色域，而这种逆向思维在她手中，竟独树一帜地将“灰色域”彩色宝石挥洒出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不久前，Feng J确认参展今年11月的巴黎古董艺术双年展（La Biennale des Antiquaires Paris），意味着她又将成为首位参加这个世界级大展的中国本土设计师。但在采访中，她直言6年前创立个人品牌时，从没想过要代表中国大陆在国际上发出什么声音，“也不敢想，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而已。”
 
直到2019年纽约时报的一次采访。Feng  J对那天记忆犹新：“我们当时在伦敦香格里拉，记者问了很多查户口一样的犀利问题，他甚至打电话到珠宝工会学院去核实我的入学情况……当时火警还响了！我们又要慌忙疏散，特别狼狈。”
 
然而，这次狼狈的采访最终呈现在纽约时报上的标题是《中国开始有了自己的高级珠宝设计师》。那一瞬间，Feng 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被”代表中国了，“原来我身上是有责任和使命的。”
 
这种“后知后觉”可能反而是Feng J的幸运。她身上难以掩饰的谦卑和安静，给了她创作上的绝对专注，而这种简单干净的心境，正是一个创作者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编辑/采访/撰文：Hany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