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COCO MARETT

享誉全球的建筑大师隈研吾（Kengo Kuma）设计的不只是建筑。他用作品连接过去和现在，赋予访客一种现代视角体味日本历史。在东京，我们参观了隈研吾最具代表性的设计项目，听他讲述其中的动人故事。


隈研吾的梦想是再现东京景观的往日风采。

“东京过去以木构建筑为主，”他思考着缓缓地说，“人们在战后开始用混凝土和钢筋建房筑屋，破坏了往昔美好的木构文化，木构建筑营造的亲密感也消失殆尽。”

被《时代》杂志评为2021年全球最具影响力建筑师的隈研吾，正从东京往日面貌汲取灵感，描绘未来景观。他最擅长使用天然材料，创造出一系列具有当代质感的空间，丰富建筑与自然、与当地社区之间的联系。

隈研吾的作品是体验式的，而且体验各不相同。用他的话来说，它们都是“活着的”，在不同光线里给访客带来独特的互动体验。

在日本宣布放宽入境限制后，Tatler新加坡的编辑飞抵东京，与这位知名的建筑大师见面。

 

为往昔东京创未来

很多隈研吾设计的建筑没有沦为单纯的历史遗迹，而是成为一处对历史的注脚，于无声之中传递着文物保护的重要性。比如在2019年建成的明治神宫博物馆（Meiji Jingu Museum），隈研吾用施工期间被砍伐的树木制造了馆内家具和装饰元素。

他说，“这座空间位于林地之上，所以在创造这样的空间时，我遇到了不少挑战。”对于环绕在明治神宫周围的这片古老树林，隈研吾的设计看不到“对抗”，而是“臣服”。“我想让整体建筑尽可能低矮一些，就像渐渐消隐于林中。”

明治神宫博物馆实在不缺引人注目的文物展品，比如19世纪末明治天皇乘过的马车。但在隈研吾的设计之下，馆外的风景也变成了展品。馆内留出大片空间，不作任何陈设；观者坐在长椅上，能看到挑高的窗框框出的一方静谧森林，这森林景色宛如一件艺术品。

“在20世纪，很多建筑师追求的是建造不朽的建筑，”隈研吾说，“但现在我们的目标是融入周边的环境，与环境合为一体。”

东京明治神宫博物馆，隈研吾设计

 

隈研吾还设计了众多与日本文化地标紧密相关的项目。

在白金台，隈研吾和团队重新设计了瑞圣寺（Zuisho-ji Temple）的“库里”（ 库里是寺庙里主持等僧人饮食起居的地方）。瑞圣寺是日本禅宗临济宗黄檗派僧人在东京建造的第一家寺院，黄檗派的开山始祖则是江户时代东渡至日本的中国禅师隐元隆琦。

瑞圣寺南侧的庭院内，隈研吾用他最具辨识度的木板条搭造了一座U型回廊，方便本地信徒参拜或举办家族仪式时使用。

回廊围绕一座方形水池而建，池中央微微抬起一座舞台。隈研吾说，这是为了“鼓励社区居民在此举办活动和表演。”

东京瑞圣寺，隈研吾设计

2010年，隈研吾在永田町完成了一项大规模重建项目，重新设计了东京东急凯彼德大酒店（The Capitol Hotel Tokyu）及其周边环境。改造完成后，这座高级酒店与周围的林地完全融合在一起，建于1478年的日枝神社（Hie Shrine）就坐落于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

“在日语里，这叫shakkei，意思是‘借景’，”隈研吾解释道，“我想借来树林的美，让住客感到自己和神社的能量联系了起来。我想这就是东京的一个特别之处——闹市之中仍有抚慰人心的圣地。”

踏入东急凯彼德大酒店，你马上可以准确辨认出隈研吾特有的设计风格：传统的原木格栅层层交错，构成了大堂高耸的天花。造型极具戏剧感的日本花道是这里的主角，定期讲述着日本的四季更迭。

“设计酒店最重要的，就是要在附近居民和酒店住客之间创造一种联系，”隈研吾说。他设计的酒店建筑可谓数量惊人，遍布日本和世界各地，其中包括北京的瑜舍（The Opposite House）和京都的Ace Hotel。

东京东急凯彼德大酒店，隈研吾设计

毫无疑问，营造连接感已成为隈研吾的标志性手法。

自70年代以来始终是东京青年文化中心的涩谷，永远闪耀着霓虹招牌。这一街区永远有激动人心的事情在发生，包括早已成为东京地标的涩谷全向十字路口——每次信号灯变换就有超过1000人在此穿行。

涩谷Scramble Sqaure商场位于涩谷的中心地带，这是一个相对不那么为人所知的隈研吾作品，是他为数不多没在外立面使用木材的建筑项目之一。他使用铝制竖框塑造出仿佛在呼吸的波浪形状，曲面幕墙抹掉了摩天大楼常见的尖锐棱角，给繁华涩谷带来了柔和感。

东京涩谷Scramble Square商场，隈研吾设计

对传统的重新演绎

隈研吾还将自己对怀旧的偏爱和摩登新概念结合起来。在品川的一家艺术商店Pigment Tokyo，他在天花板上使用了竹制板条，建构出波浪状结构充满活力和生机。

Pigment Tokyo不止是一间艺术用品店，更是一个艺术家聚集地和传统技艺重镇，旨在延续艺术家之间的世代传承。

店内的背景墙尤其引人注目。从地面到天花，这面墙码满了装有各色粉末状颜料的玻璃罐，70%属于“岩绘具”（iwaenogu），这是一种用珊瑚或缟玛瑙、孔雀石等水晶这样的天然材料或矿物磨制的颜料。与动物胶等绘画媒介混合后，岩绘具成为一种高饱和度的彩色涂料，带有出众的明亮感和自然的光泽。

这里还有堪称博物馆藏品级别的画笔，用黑貂毛、鸡毛等独特材料制成。Pigment Tokyo还会邀请艺术家到店举办工作坊，你可以在此体验这种珍贵的作画方式。

东京Pigment Tokyo艺术商店，隈研吾设计

享受东京春日的樱花美景，中目黑无疑是最佳地点。每逢此时，目黑川河滨步道覆盖在巨型的淡粉色樱花云雾之下，街头挤满了当地人和游客，欣赏随风飘逝的花瓣。

东京星巴克甄选烘焙工坊正坐落在目黑川边，隈研吾也参与了这处咖啡爱好者圣地的设计。这座四层小楼带有原色木质外观，给中目黑的繁华街景增添了柔和温馨。你能在店内细细品味最独具匠心的日式细节，比如以日本折纸为灵感设计的天花板，或是经过隈研吾重新诠释的当代盆景（bonsai）。

这里不止有咖啡，还有茶。东京星巴克甄选烘焙工坊引入了创意茶吧Teavana Bar，致敬日本人长久以来对茶的爱意。顾客们可以在此品尝种类丰富的原叶冲泡茶和新式茶饮。

店内还设有星巴克旗下的意式面包坊品牌Princi。在1980年代的米兰，意大利面包师Rocco Princi最早创办了这家手工面包坊。每日新鲜出炉的各式面包、意大利花纹牛角（cornetti）、糕点和披萨令人垂涎，令人难以抗拒这般地道的意大利风味。

三楼还有一间带有环绕式露台的酒吧——还有比这里更适合享用一杯星巴克甄选意式浓缩马提尼的地方吗

东京中目黑星巴克甄选烘焙工坊，隈研吾设计

“一座建筑，一个家”

“在我看来，每座建筑都是一个‘家’。无论设计什么性质的建筑……比如设计一间博物馆，那么就要意识到博物馆就是一个家，一个艺术品的家。人们来到这里放松身心，享受生活，”隈研吾说，“‘邻居’也很重要。我说的‘邻居’指的是周围的山丘、河流、其它建筑，还有住在附近的人们。在哪片区域建造房屋，我们就和哪片区域做朋友。”

隈研吾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介于横滨和东京之间的一处“里山”（satoyama）。在日本，里山指的是与附近森林、山脉和谐共存的山村。

“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一座平房，铺着榻榻米地板，墙是用粘土造的。我的家是一处被亲密感环绕的空间，我常在梦中看到它。直到现在，那里依旧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家。”隈研吾说，回忆起他午后在“缘侧”上阅读的时光——缘侧（engawa）是日式传统房屋外围地板延伸出去的廊道部分，通常面向花园。

 

东京最酷的街区

隈研吾如今住在神乐坂，一个毗邻新宿、古朴又时髦的街区。“神乐坂的地形很独特，窄街遍布山丘之间。我喜欢这种有点像乡村的氛围，”他介绍道。

昔日艺伎匆匆走过的神乐坂闹市，现在可谓是东京最时髦有趣的地段之一。创意餐馆、居酒屋、高级餐厅……还有提供限量清酒或造型华丽的当季鸡尾酒的别致酒吧，神乐坂绿树成荫的街道和迷人小巷通向无数不为外人知晓的城中宝地。

神乐坂还有东京的“小法国”之称。在这里，你能找到正宗的法式餐酒馆，和城中最好的面包坊（东京本身就以烘焙糕点享誉在外）。如果是吃顿便饭，隈研吾喜欢去一家藏在小巷里的美食店Le Bretagne，点上一份用荞麦制作的可丽饼。“我喜欢叫它们日式荞麦可丽饼，”他说，“店主来自诺曼底，太太是日本人，所以店里的法国料理颇带有些日式风味。”

如果是重要宴请，隈研吾喜欢光顾米其林三星餐厅神乐坂石川（Kagurazaka Ishikawa）。这是神乐坂一带为数不多的“料亭”（ryotei）之一，主厨石川英树（Hideki Ishikawa）十分热衷于延续会席料理的传统。

隈研吾对石川赞不绝口：“他成功营造了一种场所感，氛围很棒。”

上图：日本建筑师隈研吾

 

城市之心

场所感是隈研吾营造大师手笔设计的核心精神，联系历史与当下也好，使城市居民与大自然更加亲密也好。 

隈研吾领衔团队设计的日本新国立竞技场（Japan National Stadium），是2020年东京夏季奥运会和残奥会的主场馆。该建筑以传统宝塔为灵感，所用木材来自日本47个都道府县，每层屋檐都种上了各类绿色植物。体育馆的开放式屋顶，形如张开的巨型华盖，场内全部67750个座位涂成不同色调的绿色和紫红，远望像是森林地面层叠的落叶。

“新国立竞技场坐落在明治神宫外苑。我常去那里打网球，平时也喜欢在公园里散步。我当然不希望在我最爱的公园里建一个巨大的混凝土方块，”他笑着说，“所以，在我设计的方案里，场馆设计和那片森林融为一体。”

东京日本新国立竞技场，隈研吾设计

此时此刻，我们坐在隈研吾位于东京的事务所办公室里，窗外正好能望见日本新国立竞技场。

他停下来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有时候，用力过猛的宏伟设计反而会毁掉一座城市。声名在外的建筑师们曾经极力想创造纪念碑般的建筑……但在后疫情时代，这样的建筑明显不再被人需要。新冠疫情改变了我们的城市，而这种改变还远未停止。人们终于明白我们所在的社区有多么重要，大自然有多么可贵，我们多么离不开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

欣赏隈研吾设计的建筑，观察它们在东京都市景观占据的微妙而不可或缺的地位，我们不难发现，他希望留下的设计遗产远不仅关乎他个人的声望和地位。是的，隈研吾通过建筑设计增进了人们对古老多姿的日本文化的理解，也间接提醒未来时代要保护日本文化遗产。

“我始终相信，好的、谦逊的设计，胜过伟大的设计。”隈研吾说。